中国足球反腐风暴持续，多位高层干部落马，绿茵场能否重拾信心？

自2022年11月中国国家男足队原主教练李铁被调查以来，已有10余名中高层官员相继落马，包括中国足协原党委副书记、主席陈戌源，国家体育总局原副局长、中国足协原党委书记杜兆才等。

目前，相关案件有的正在检察院审查起诉，或已经提起公诉；有的案件正在法院依法审理，有的已经作出判决。

多位接受记者采访的专家表示，中国足球新一轮反腐风暴仍在持续，这是长期艰苦的反腐斗争向行业延伸的一个缩影，更是对足球乱象“刮骨疗毒”式治理。

记者梳理足球腐败案件发现，被调查的人员涉及足协官员、教练员、球员、裁判员、俱乐部高管、经纪人等多个领域。从足协领导到具体业务部门，从一线的“老鼠”到幕后的“老虎”……这些触目惊心的事实发生在绿茵场内外的每一个角落，形成了足球领域系统性、灾难性的腐败。

01 足球领域的系统性灾难性腐败

2024年全国两会期间，国家体育总局局长高志丹表示，我们清醒地认识到，还有很多短板和不足需要解决。体育各领域发展不平衡不协调的老问题还需解决，足球领域出现系统性、灾难性的腐败现象，三大球成绩持续下滑。这些与党中央的要求和人民群众的期待明显差距。

2023年4月6日，国家体育总局召开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会议，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驻体育总局纪检监察组组长席华在会上指出，足球领域出现了行业性、系统性的腐败现象。

“作为三大球类运动之一，足球的腐败环节在体育领域颇具代表性，其影响力远超其他普通体育领域。其腐败问题触目惊心，涉案人员众多，影响范围广，腐败金额巨大，严重污染了政治生态，导致行业生态恶化。”中国政法大学纪检监察学院副院长、教授史鹏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。

“足球领域职务犯罪的最大特点是集体腐败，上下级相互勾结、相互包庇，体制内主要领导、关键部门负责人勾结、相互勾结的特点明显。”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、刑法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肖钟华对记者表示，足球领域一些身居要职的人，并不为中国足球谋求发展进步，而是想着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力来换取金钱。在金钱的驱使下，他们甚至以在各类赛事的教练、兵员选拔中获取最大限度的贿赂为目标，人为操纵比赛结果，欺骗民众。事实上，足协相关单位和体制内管理人员中，已经出现了“公开的”、“集体的”腐败现象。

记者整理足坛腐败案例发现，一些足协人员“以足球为生”，将手中的管理权力变成了谋取私利的工具。

据中国足协官网介绍，中国足协依据法律授权和政府委托管理全国足球事务，是全国性、非营利性、体育相关法人单位，也是具有公益性质的社会组织。足协下设秘书处，目前下设国家队管理部、竞赛部、裁判部等14个职能部门，还设有纪律委员会等专门委员会，在授权范围内按照工作规范协助执委会处理协会专项事务。

其中，中国足协原党委书记杜兆才、原主席陈戌源均因腐败被查处，可以说两大“一把手”带头。

2024年3月26日，陈戌源因受贿罪被湖北省黄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无期徒刑。法院查明，2010年至2023年，陈戌源利用担任中国足协主席职务上的便利以及职权、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，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工程承包、投资运营、赛事安排等方面提供帮助，违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8103万余元，其中未实际收受400万元。

湖北省武汉市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对杜兆才提起公诉，公诉方指控杜兆才为他人谋取利益，非法收受他人财物，数额特别巨大，依法应当以受贿罪追究刑事责任。

除了“一把手”带头贪腐，队员们也呈现出“一代贪一代”的局面。从公开的案件来看，近年来，中国足协已有多名副主席被查处。

2010年，中国足协原副主席谢亚龙等人因受贿被调查；其继任者于洪臣因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2254万余元（其中350万元尚未实际到账）于2024年3月被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3年；中国足协原副主席李昱毅被检察院指控非法收受他人财物共计1200余万元。该案已开庭审理，但尚未宣判。

此外，中国足协职能部门特别是“重点部门”成为受查重区，如足协纪委原主任王小平因涉嫌严重违法被调查、技术部原部长谭海因涉嫌严重违法违纪被调查、竞赛部原部长黄松因涉嫌受贿被追诉等。

02 被推荐担任男足主教练之路

“作为体育产业的重点领域，足球领域既存在着政府、医疗、高校等其他领域普遍存在的腐败问题，也存在着具有典型领域特征的腐败问题，比如足球领域在干部任用、球员选拔等方面的腐败就比较突出。”北京科技大学反腐败研究中心主任宋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。

史鹏鹏认为，足球领域的腐败主要围绕人和钱展开，从公开的案件中可以看出，足球领域的腐败现象突出，如裙带关系、任人唯亲现象严重，尤其是运动员、裁判员选拔不透明导致的寻租现象严重。

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李铁，2024年3月28日，湖北省咸宁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李铁涉嫌受贿罪、单位受贿罪、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、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一案，公开开庭审理。

检察机关指控，2019年至2021年，李铁利用担任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选拔队主教练、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主教练职务上的便利或者其职权、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，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球员入选国家队、比赛夺冠、与俱乐部签约等事宜上提供帮助，非法收受他人贿赂共计人民币5089万余元。

李铁被金钱“提拔”成为中国男足国家队主教练的过程也被曝光。在电视专题片《持续发力 向纵深推进 全面推进‘三不腐败’》第四集节目中，李铁称：“我太想当国家队主教练了，想了很多办法，找了很多人帮忙。”2019年8月，武汉卓尔俱乐部及他本人向原中国足协主席陈戌源、原足协秘书长刘毅行贿300万元。

陈戌源说：“俱乐部给我钱，还给我推荐了李铁，说李铁是个好人，主教练这个位置能给他的未来创造机会、创造平台。”趁着商讨国家队建设的机会，李铁贿赂刘毅100万元，表示希望秘书长多给予支持。刘毅回答说：“没问题，朋友，我一定会支持你的。”

就这样，李铁通过贿赂中国足协领导和评审专家，成功被“推荐”出任国家队主教练，主教练是靠金钱推荐的，球员也成为了谋取私利的砝码。

“从主教练到球员，从干部任用到球员选拔，这些环节都有法律法规、人员任用标准、人才选拔制度等进行规范。它们本该是足协干部、教练员的‘紧箍咒’，最后却成了他们设租赚钱的‘护身符’。”史鹏鹏说。

确定入选后，李铁与卓尔签下6000万的合同，并从俱乐部挑选了4名球员进入国家队名单。看到国家队名单时，卓尔前董事长田旭东坦言，“我的脸红了”，“我知道，以我们球员的水平，没有一个人能进。”

在史鹏鹏看来，中国足协内部一些人员不择手段地设租赚钱，刻意以权谋利，暴露出足协管理体制的混乱，干部的提拔、调动、任免等制度还未形成科学规范的规章制度，为“圈子文化”和“山头主义”的滋生提供了空间。

03开罚单的人被“惩罚”

“从目前公开的案件看，足球领域的腐败问题涉及运动员选拔、比赛安排、比赛裁判、行业管理人员任用等与足球相关的经营管理活动的各个环节。其中比赛安排、比赛裁判问题尤为突出，严重影响了中国足球的发展，损害了中国足球的形象。”肖忠华说。

2023年3月24日，中国足协纪律委员会原主任王小平因涉嫌严重违法被调查。王小平曾在球迷圈有相当大的影响力，被称为“开罚单的人”和足球的“书法家”。这是因为比赛中的恶意犯规和无理犯规都会受到足协的处罚，而王小平最后签下了联赛罚单。

据媒体报道，王晓平最“巅峰”的时期是在2017年，那一年他开出了152张罚单，罚款金额高达350万元，这些处罚决定极大影响了相关球队的联赛竞争力。

北京市反腐法制创新基地主任、首席专家彭新林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，“开罚单的人”被“罚下”，可以说足球场很大程度上成了“赌场”“集市”“交易场”。在足球场外，腐败包括非法获取联赛举办权、转播权或是采购过程中的腐败，都是足球领域腐败的重灾区。

2024年1月，中超联赛有限公司原总经理董正案一审开庭。董正曾担任中国男足前主教练阿里哈安的翻译、中国男足国家队赛事协调员、亚足联赛事监督员等重要职务。

2014年至2021年，董正违法收受贿赂38起，涉及媒体版权合作、足球赛事主办、赛事门票代理、场地承办、商业运营管理、器材违规处罚、入场费分配、球员经纪等，共计2200余万元。2024年3月26日，法院以受贿罪判处董正有期徒刑八年。

“赛事的每一个环节，包括赛事的开展、管理、赛程安排、仲裁、处罚等，都可能成为权钱交易的筹码。比如在项目承包、赛事承办的招标过程中，项目负责人利用职务之便、影响力收受贿赂、回扣的情况屡见不鲜。”施鹏鹏说。

以陈戌源为例，其在中国足协任职期间，在比赛安排、联赛晋级、裁判判罚等问题上为多个足球俱乐部和地方足协谋取不当利益，严重破坏足球领域公平竞争秩序和行业生态环境，给我国足球事业造成严重损害。

“在当前体制不完善、权力高度集中的背景下，足球领域中越是能够影响球队成绩的重要环节，就越容易滋生腐败。”时鹏鹏表示，从联赛管理来看，足协履行组织职能和监管职能，管办不分，难以对权力形成制约和监督，监督人员也难以成为合格的腐败守门员。行政权与监察权混杂，导致足协干部利用职权违法干预裁判、赛事安排等乱象频发，“仗势欺人吃官司”被业界普遍认定为家常便饭。同时，权力过度集中也让足协成为被重点追捕的对象。

04 斥资1400万元打一场“必须赢”的比赛

“全球深受假球之害已久。”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、全国人大宪法和法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、清华大学法学院院长周光全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。

一位资深球迷也告诉记者：“足球博彩就像一个‘魔方’，无论输赢，无论是选手还是主办方，各方都是受益者，唯一被欺骗的就是球迷的感情。当我们发现，自己一直梦想的、自认为‘最精彩’的比赛，其实是假球的时候，我们的信念在那一刻崩塌了，对中国足球失去了信心。长此以往，球员们就会觉得输球比赢球赚得更多，还怎么好好训练？这对足球的长远发展非常不利。”

很多球迷心中的八连胜晋级中超奇迹，其实是被金钱之手操纵的。2015年，李铁出任河北华夏幸福俱乐部主教练后，在赛季最后8场比赛中打出一波神奇的八连胜，让河北华夏幸福俱乐部以一分优势领先竞争对手，成功“晋级中超”。

但经过调查发现，所谓的“晋级中超”奇迹完全是假球。比如，在本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中，华夏幸福必须赢球或者打平才能确保“晋级中超”，而俱乐部为此花费了1400万元，并告知了深圳队俱乐部、主教练和球员。

“在足球比赛中，公平是很重要的一环，但足协人员问候裁判、俱乐部行贿裁判等现象已经成为行业潜规则，严重影响足协公信力。”彭新林说。比如，原中国足协技术部主任谭海曾四次荣膺年度最佳裁判奖——“金哨奖”，但因涉嫌严重违法违纪，成为此次足球反腐行动中首位被带走的裁判。

2024年3月26日，中国足协原常务副秘书长、国家队管理部原主任陈永良，因受贿罪、行贿罪，被湖北省咸宁市地方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，并处罚金人民币220万元。

检察机关指控，陈永良利用自己在中国足坛“元老”的地位，滥用职权，在中超、中甲等赛事中穿梭，与某些俱乐部相勾结，并应俱乐部的要求为其争取比赛胜利、调整场地、选拔国家队队员、免除处罚等。2015年至2022年，陈永良共向20多家俱乐部、地方足协及个人非法收受贿赂共计人民币1934万余元。

曾说“我当球员时最讨厌的就是假球”的李铁，如今已经深陷足坛腐败阴暗面的泥沼，这种风气无疑通过老队员带动新队员，在年轻队员中蔓延开来。

中国足协一位官员向记者透露，很多球员从青少年时期就被操纵打比赛，成年之后，在利益的驱使下，假球几乎成了行业“共识”。可以说，足球行业从诞生之日起，第一颗扣子就没有扣好。

一位足球俱乐部的球员曾讲到，他15岁那年，教练第一次安排他打固定比赛，赛后就给了他2000元钱。青年队的教练也曾向他父亲要钱，不给就不让他上场。他本人也受到腐败环境的影响，走上了歧途。

“足球赛事前后，涉及‘假球’、‘赌球’、‘吹哨诈骗’等腐败问题比较常见。比如在中超等职业联赛中，就经常出现操纵比赛结果等舞弊现象，一些球员、教练员之间赌球现象也很猖獗。”宋炜告诉记者，这些现象的发生，不仅仅是个别球员的问题，而是整个足球产业体系存在的根源。它不仅损害了球迷的利益，也严重破坏了比赛的公平性，违背了体育精神和足球精神的初衷，让足球这项运动本身失去了原有的意义。

05 足球领域腐败导致行业生态恶化

在宋伟看来，从腐败手段上看，足球领域与其他领域并无本质区别，多为行贿受贿，或者较为隐蔽的利益冲突。但从涉案金额或者腐败潜伏期来看，近年来足球领域的涉案金额不断上升，腐败潜伏期不断缩短，足球领域腐败化趋势十分明显。

“足球领域既有体育领域存在的常见腐败手段，也有基于行业特点的特殊腐败手段。与传统腐败犯罪相比，足球领域职务犯罪具有涉案金额巨大、腐败网络复杂、传导速度快等特点。”

史鹏鹏表示，足球领域腐败分子大多身份和社会关系复杂，精通足球比赛规则和赛事监管，具有熟悉和利用监管漏洞实施犯罪的先天优势。利用职业便利谋取私利的传统犯罪手段正在逐渐被摒弃，足球领域腐败手段正逐步向隐蔽化、数字化、专业化方向发展。

在足球领域出现系统性、灾难性的腐败现象的同时，整个行业生态也面临恶化，一些国家队球员缺乏斗志，荣誉感、使命感淡薄，缺乏拼搏和战斗的勇气。

据媒体报道，2022年，国家队在世界杯预选赛中对阵越南时，中国足协赛前将获胜奖金提高到600万元人民币以鼓舞士气，但球队仍然以1：3落败。陈戌源曾说：“有些国家队球员训练时连汗都不流，这一代人没救了，没有血气，没有信仰。”

更为恶劣的是，不少球员都是酒吧、会所的常客2024年中超联赛规则，吃喝赌博、抽烟成风。中国足协一位官员告诉记者，不少基层足球教练都有训斥球员、抽烟喝酒的习惯，这对自身队伍建设造成了问题，而这种习惯带出来的球员，也都有不良嗜好。

包括中超联赛的很多球员在内，很多足球运动员都没有接受过任何文化课和思想道德教育。在与当地足协官员和球员的交谈中2024年中超联赛规则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：“我只是恰好被卷入其中2024年中超联赛规则，还有很多问题你们没有发现。”

多位接受记者采访的专家表示，中国足球给球迷带来了太多失望，假球、裁判丑闻、赌球猖獗，腐败是最根本的原因之一。一年多来，中国足球的反腐风暴充分表明，这并非只是“昙花一现”，而是一场真查到底、坚决查到底的行动！

正如国家体育总局局长高志丹在2024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期间所说，建设体育强国，必须营造风清气正的良好环境，坚决惩治体育领域腐败，坚决打击“假赌黑”，大力整顿行业风气，不断净化体育生态，为建设体育强国奠定坚实的政治基础和保障。